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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12-1-3 00:45:50 |只看该作者 |倒序浏览

在那遥远的地方——方瑞彬传奇一生

作者﹕黎志滔

      （前言﹕中山市第一中学校友、美国加州中山同乡会创办人之一、爱国华侨方瑞彬因病于2008年11月1日逝世，享年81岁。在方瑞彬先生追思告別禮上，中山同乡会名誉会长阮炳昌怀着沉痛心情在致悼词时说﹕“方瑞彬热爱祖国、多才多艺、热心公益、热心助人、为人正直、敢于直言、向往光明。”中山市沙溪鎮政府、沙溪鎮侨务办公室、沙溪鎮濠涌村委会、沙溪鎮濠涌幼儿园、加州中山同乡会等及僑社首長致送了花圈，大批华侨和亲友排着长长的队伍送別方先生最后一程。方瑞彬生前多次审阅过此文，认为是真实反映他一生的好文章。现在将全文发表，表示对这位经历人生中无数不幸与坎坷、一生热爱自己祖国老华侨深深的敬意。）

      1954年深秋的黄昏，在中山市浪网小学的教师宿舍里，音乐老师方瑞彬用深沉浑厚的男中音，唱出了一首西部歌王王洛宾的名曲﹕“在那遥远的地方，有位好姑娘，人们走过她的帐篷，都要回头留恋的张望。她那粉红的小脸，好象红太阳，她那活泼动人的眼睛，好象晚上明媚的月亮…….”这首歌几乎每天晚上都从校舍传出，一位美丽动人的17岁少女学生何润梅听着听着，渐渐入了迷，她多想做那位牧羊姑娘，每天穿着美丽金边的衣裳去放羊，吸引着唱歌的方老师，用少女梦去编织现代经典的爱情故事。然而，这段曲曲折折的生死恋，整整经历了半个世纪，跨越了时空，跨越了高山和海洋，两位主人一位在美国苦苦地思念，一位在中国大陆天天期盼再相逢的奇迹会出现，天各一方，他们是否能相逢？他们现在的命运又如何呢？

      何润梅生于1937年，原籍顺德容奇人，从小靠母亲把她拉扯大。读小学时原是方瑞彬的学生，毕业于中山纪念中学，比方瑞彬年轻10岁，年青貌美，品学兼优，能歌善舞，有众多追求者。在读书时就是一位优秀的歌手，1956年与方瑞彬等人组团代表中山县参加全省文艺汇演一举夺得第二名，当时第一名是广东省歌舞团，所以第二名在人们心目中已然就是非常了不起的第一名，震惊了全省，为中山县争得了荣誉。

      1957年，何润梅以优异成绩在中山纪念中学毕业，行毕业典礼那天，方瑞彬亲自来纪中迎接她，送给她一束鲜花和一件定情礼物。一见面就相拥在一起，他们互相鼓励，互相关心，互相支持。典礼完毕，两人漫步走出学校，有单车也不骑，方瑞彬一边推着单车、一边陪着润梅慢慢走，从纪中走到南朗，足足走了四个小时，也不感到累。他们谈毕业后的希望，谈爱情。瑞彬问润梅，你最想做什么工作呢？润梅说﹕“你做教师我也想做教师，建设一个伟大的国家，人才是最主要的，我们的祖国建国不久，百业待兴，我要加入教师的行列，为祖国培养下一代而出力。”瑞彬说﹕“这真是太好了，我们都想到一起了。”

      他俩在学习和工作中建立了深厚的感情，朝夕相处，很快就谈到准备结婚的事情。有一天，何润梅带着方瑞彬去见她的母亲曾四姑，她母亲见到方瑞彬后非常高兴！称赞方瑞彬有修养，有才华，有远见。说女儿有眼光选择了一位好丈夫，找到了一生可以托付的人，是女儿一生的幸福，很快就答应了这门婚事。

      方瑞彬是中山市沙溪镇濠涌村人，1928年5月28日生于书香世家，今年81岁。1952年毕业于中山市第一中学，随即响应国家号召到最艰苦的地方去工作，他选择到了中山县比较落后的沙田地区浪网小学当一名教师，除了教音乐，还教地理、历史、自然、珠算。他多才多艺，聪明敏捷，知识面广，热心助人，为人正直，敢于直言。在那个年代，正因为敢言，改变了方瑞彬的一生。

      1958年，正当方瑞彬和何润梅准备结婚之际，一场大灾难突然降临了。那年反右斗争正在全国迅速展开，鼓励知识分子向国家提意见，向党提意见。方瑞彬信以为真，相信当时的领导，向组织提了些意见，谈了一些看法，讲出了自己的心里话。很快领导就找他谈话，说他思想右倾，对社会主义不满，敢提意见就是向党进攻。正好工作队为找不到右派没完成任务而苦恼，于是右派的帽子正正地戴在方瑞彬的头上，永世不得翻身！工作队可以向上级邀功了。

      随即日夜不停写检查，大会小会被批斗，一位怀着热心报效祖国的优秀知识分子，一位华侨子弟的拳拳爱国心，就这样不停地被折磨，精神崩溃，差一点被逼疯，差一点要自杀。这样还不够，说他死不悔改，与人民为敌，办案的人超想象力去编造黑材料，增加许多诬蔑不实之词，以言论入罪，结果方瑞彬被判有期徒刑6年，送至广东最穷的粤西山区博罗县监狱劳改，吃尽人间之苦，这真是特殊荒唐年代的一大冤案！

      方瑞彬出事后对何润梅打击很大，她哭得死去活来，一定要见见方瑞彬，一定要等他回来。何润梅的母亲曾四姑看到女儿如此伤心，不断安慰女儿，后来大病了一场，在1958年就去世了。在无依无靠的情况下，办案的人还对何润梅说，要她与方瑞彬划清界限，不要与反革命分子站在一边，说方瑞彬己判了无期徒刑，不会回来了，死了这条心吧！何润梅信以为真，又无法查到方瑞彬的下落，独自一人伤心地离开了中山，离开了她编织许多爱情与梦想的地方，到了珠海县一条小鱼村去谋生，为了生存，嫁给了一位老实巴交的阮先生为妻，她自己在一间乡村小学做了一名教师，过着清清淡淡的生活。

      1964年方瑞彬刑满出狱，第一件事就是寻找何润梅，经多方打听知道何润梅到了珠海，他立即到了珠海去寻找，茫茫人海地逐个问，条条渔村逐条找，找了一个月，终于不负有心人，找到了何润梅的家。他轻轻地敲何润梅的家门，可是何润梅从窗口看到是方瑞彬，始终不敢开门，因为这时她已经怀上了阮先生的第二个孩子，大着肚子，准备分娩的时候了，十分难为情。方瑞彬见她不开门，为了激起对往事美好的回忆，又唱起那首他俩相恋的歌曲﹕“在那遥远的地方，有位好姑娘，人们走过她的帐篷，都要回头留恋的张望。她那粉红的小脸，好象红太阳，她那活泼动人的眼睛，好象晚上明媚的月亮……”这时的何润梅已是泣不成声，哭得更伤心，更难过，觉得自己对不起方瑞彬。等到傍晚终于将门轻轻打开，此情此景，心里一切都明白了，方瑞彬没有半句责怪的话，而是更多的安慰﹕“阿梅，这个年代大家生活都不容易，我不能和你走在一起可能是天意吧，你不要再伤心了，我不会责怪你，我要你好好生活，养育好孩子，坚强地做人，不论我将来走到哪里，我都会记住你，你是我心中一朵玫瑰。感谢你多年来对我的思念和关心！我们来世再做夫妻吧。”方瑞彬没有久留，连夜就赶回中山。从那天起，何润梅又搬了家，双方从此就失去了联系。

      在那个年代，一个刑满释放犯，反革命右派分子，能有什么前途呢？只有一条路——回乡务农，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。方瑞彬又回到生他养他的濠涌村，老老实实做一个最底下层农民，干最粗重的活，拿最低的工分。不久，文化大革命爆发，对他的专政，对他的不人道折磨还在继续，那个是他生命中最悲伤的年代。

      濠涌村党支部书记的女儿，是红卫兵的骨干分子，每次揪出方瑞彬去游街示众、去开批斗会她是最积极的打手，她仗着父亲是村中一霸，对方瑞彬落手非常狠，有一次揪出方瑞彬开批斗会时由于身体虚弱走慢一步，她挥起木棒打向方瑞彬，打得方瑞林满身是血、满身是重伤，批斗时还要方瑞彬跪在地上，将方瑞彬折磨得死去活来，批斗完时方瑞彬差点送命。这位红卫兵不但自己向方瑞彬落毒手，同时还指挥同伙痛打方瑞彬，自己在傍边哈哈大笑。方瑞彬回忆说﹕“回忆起红卫兵的所作所为心里仍是痛，不堪回首，文化大革命对同胞是伤天害理的侮辱和折磨，是非颠倒、黑白混淆、忠奸不分、真伪难辨的大混乱。”

      乡亲为了同情方瑞彬的悲惨遭遇，很多人伸出援手帮助他，1966年2月乡亲介绍了一位沙溪镇毫吐村高氏女子与方瑞彬结婚，婚后的生活很美满，育有三女一子，妻子是一位吃苦耐劳的农家妇女，在文化大革命中，由于有妻子的陪伴和安慰，在精神和生活上不断支撑他，他走过了人生中最艰苦的年代。

      转眼到了改革开放的1980年，国家很快将方瑞彬的冤假错案平反，恢复名誉，还表扬他当年的建议是爱国行动。这年方瑞彬已五十多岁，快到退休年龄，人的一生整整二十多年最美好的时光已经消逝了，他没有再要求参加工作，而是继续在乡村务农，夫妻俩勤俭节约，早出晚归去劳作，十分艰苦地养育着四位还未成年的儿女。到了1989年，他的姐姐申请他们全家移民来美国，定居在旧金山湾区的圣利安灶市，四位儿女都已长大成人，一男两女己成家，还有一位女儿在家照顾他们两位老人，过着天伦之乐的幸福生活。

      方瑞彬热心家乡教育事业，1990年回乡探亲时看到家乡濠涌村幼儿园破旧不堪，十分难过。回美国后多次找现任三藩市警察局长方宇文的父亲方妙乐商量，动员方妙乐捐建一间幼儿园，方妙乐高兴地满口答应，同意一次性全额捐出七万美元建幼儿园，他做好事不用自己的名字命名，而是命名为“濠涌幼儿园”。1992年一间优质的现代化幼儿园在濠涌村圆满落成，造福乡亲，成为当时沙溪镇的一大盛事，好评如潮。后来方妙乐又捐了一些教学设备，回乡庆典摆上百围酒席，请乡亲团聚，全部费用加在一起，共捐出了十三万美元，为濠涌村做了一件大好事。方妙乐于1997年7月9日不幸病逝，临终前握着方瑞彬的手说，感谢方瑞彬促成这这件善事，一生也感到安乐，一生也功德完满了。

      2002年10月，中山市举办世界各地中山籍乡亲恳亲大会，方瑞彬是中山同乡会创办人之一，随团回家乡参加恳亲大会。大会期间方瑞彬向珠海市来一位叫洪学顿的干部打听，叫他帮忙在珠海市寻找一位叫何润梅的退休老教师，洪学顿马上打电话到珠海市公安局和教育局全方位寻找，结果不出一星期时间，何润梅找到了！当将这个好消息告诉方瑞彬时，激动流下眼泪，一夜没有合眼。

      对于方瑞彬要求回乡寻找何润梅，他的原配夫人高女仕虽然是一位没有文化的农村妇女，也表示理解和支持，十分通情达理，她也是希望这一对年轻时的旧情人能早日相见，圆了半个世纪的梦。因为大家都是七老八十的老人了，在世时间不会很长，能见一次就是一次，互相之间的心灵安慰多于实际生活。方瑞彬临上飞机启程回国的时侯，高女士还托方瑞彬带了许多优质花旗参、深海鱼油等礼物送给何润梅，叫她好好保重身体，幸福度过晚年。

      2002年深秋，是他俩最开心最难忘的时刻，方瑞彬和何润梅在珠海喜相逢了！从1964年见最后一面，到2002年再相逢，也整整相隔38个年头了，从初次认识到最后相逢，整整隔了50年！虽然大家都变成白发苍苍的老人，但人还是那个人，心还是那颗心。他们相拥，他们哭泣，他们后悔，他们珍惜！千言万语一齐涌上心头，汇成一句话就是我仍然爱你！何润梅拉着方瑞彬的手对女儿说﹕“这就是你在美国的爸爸，快叫声爸爸。”女儿终于叫了一声﹕“爸爸！”

      原来何润梅和丈夫阮先生生下两男一女，丈夫在9年前因病己经去世，何润梅退休在家后，非常寂寞，想再度成家，一直在思念远方的旧情人方瑞彬，希望与方瑞彬再续前缘，多年前她曾写信给美国朋友查找方瑞彬下落，但毫无结果。这一次工夫不负有心人，方瑞彬竟突然亲自找上门来，出现在自己面前，真是令她高兴万分，这真是天意啊！

      相逢后第一件事就是去拜祭何润梅的母亲曾四姑，方瑞彬写了一篇激动人心的祭文来寄托自己的哀思，全文如下 ﹕

      “方瑞彬谨以花红宝烛金猪牲礼果品等祭奠于义母墓前祈享用。

      忆母当年，风华并茂，笑脸迎人，有呼必应。那怕风吹或雨打，蛇鼠当道，道路崎岖，路滑难行，泥泞沾衣，撑船过渡，暑天汗流，寒冬冷微，视晏如也。

      清世为怀，服务群体，慈母之本。为妇接生，手到拿来，叮叮诞生。为父母者，恬然慰籍，此情此境，积有多年，誉满北则。东连接元，南达三敦，西通上纲，北接浪网，全部受益。群众推崇，四姑之荣，德高望重，积德硕颗，留给后人，幸甚！幸甚！

      母因劳累，舍已救人，积劳成疾，患高血压，六十辞世，可惜！可惜！愿你九泉，安息长眠，呜呼哀哉。

      彬梅相处和偕共，性格相符心连心，会心五八成佳偶，睛天骤然被隔离，消息全无苦思量，六四年还乡北则转，高义权光同相告，知母病故西归去，润梅嫁作阮氏人，欲哭无泪泪早干，促此相隔四十余，各自暗然思故人，吾托友人传佳址，始得重见庐山面，话不投机半句多，喜怒哀乐爱恶愁，各人表达七情中。料不到相见如故，说不尽心中无限事，两人各有儿孙乐，生活改善胜旧时，芝麻开花节节高。乐莫兮娱晚年景，东西两岸常联系，此乐绵绵无尽期，如此而已尚幸哉！

      呜呼！你病吾知时，你殒吾知日，生不能相养，殒不能挽汝以尽哀，下葬时不能来到你的墓穴守边，我的行为对不起神灵而使你早逝，我不考顺，不能和你相养而生。一个天之南，一个天之北，实在是我自己造成的，又能怨恨谁呢？天呀！我的痛苦何时了，幸好在2002年11月9日找回失去了四十年的润梅，相见如故，各自表述漫长的苍桑之路，到如今，正是‘金枝初发叶，银树正开花’你是否知道呢？还是不知道？呜呼！”

      从2002年到2006年，方瑞彬己回乡探亲6次，每一次回乡都住上一个月，每一次都带着何润梅到全国各地旅游，走遍了祖国的名山大川。他俩重温年轻时的情感，恨不能时光倒流，一起重走美丽的人生。那首“在那遥远的地方”已深深埋藏在他们的心底，成为永远抹不去的记忆，也重新点燃起他们的初恋和忘我的黄昏之恋。经历了半个世纪的风风雨雨，他们更加珍惜今天的美好生活来之不易，恨不能与时光赛跑，夺回逝去的青春。有感是造物弄人，人是物非，他们的爱情故事深深的感动和启迪着后人。